雷辱华、抄袭、肖战、墨香铜臭、白鹿、内娱、时团

铁肩担道义,妙笔著文章

寿不即三十

你是檐上三寸雪[宗柳]

        雨散漫以霑服,云霏微而袭宇。 

  宗圣一袭白衣,静坐屋宇之下,目光似在雨中追寻什么。 

  而朝云游走,烟木芊眠,流水潺湲,虹雨阑干。 

  头顶的小茅屋虽然经常翻修,仍有雨线坠落。他已成半圣,微微细雨自被隔开,触不到他一分衣角。 

  近处的桃树在雨雾中灿烂成一片红霞,时不时洒几滴柔情泪,颇有陶圣世外桃源中“落花缤纷”的意味。 

  宗圣抬了抬眼,洒落在地的花瓣便翩翩起舞,自个儿在树下悠悠打了个旋后重新回到树上。 

  宗圣轻叹一声,又低下头,任花落如雨。 

  重回树上的繁花未变,可桃树的塘影变了。 

  旧桃山四面剑鸣提醒他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宗圣想,若是那些喜好伤春悲秋的人看到这般雨景,定要抚掌叹几句“太匆匆”“胭脂泪”什么的,只有他的小徒弟才会不解风情地在这般景致中抢馒头。他忍不住笑了笑。 

  他本就谪仙之姿,这一笑连古剑都沾上些许柔情,数不清的桃树喝醉一般轻轻晃动,雨似乎也小了一些。 

  半圣一喜化春风。 

  宗圣眯着眼,不施圣力,等待微雨停止。 

  他看上去仍是青年模样,眯着眸子也减少了几分威严,平添一点柔和。 

  他只颔首低眉,神色难辨。 

  他透过雨帘看见很多,比如那只白净的馒头,那把素色竹伞,那个小小的孩子。 

  他也曾探求自己的内心,为何当初会上前,分明只是一个小乞丐而已,不值得他亲自出手的。 

  宗圣不知道。或许是他平静的日子太无聊了,所以需要一点有趣的点缀。 

  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向那个小乞丐伸出了手,像是哄骗一样把他带到了旧桃山。 

  因此,他从字词到诗文到经书逐一悉心教导,自策论经义至为人处世,他一点点地言传身教。 

  他也曾进入这滚滚红尘,江湖深深,洗去了宗莫居的浮躁和懵懂,涤荡出一个宗圣。 

  他是孑然一身,笑言月落星沉的宗圣。 

  但他做不到断念成空,他有念——为圣道,为人族。 

  他看了一眼伏在桌上苦读的小徒弟,唇角轻轻绽开一个笑——他的念又多了一份。 

  小徒弟强忍着睡意,偷偷瞥着自己的老师,乍一见老师唇角的笑,竟是愣住了。 

  “看我做什么?”宗圣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及看见柳山耳尖的一点红,更是不解。 

  柳山急匆匆低下头,只作认真状,心里却纷乱地闪过一抹杂念。 

  宗圣随手抽过一卷书,问:“南北朝时阴铿所作《雪里梅花诗》你可曾背熟?” 

  柳山恭敬道:“弟子背熟了。” 

  他诵至“梅舒雪尚飘”便忍不住有些心驰神往,微微有些感叹。 

  宗圣心下一动,旧桃山圣力浓郁,草木得到滋养,茂茂榛榛,四季如春,这孩子跟着自己已有三年,自然未见过雪。 

  待柳山背完,宗圣轻咳一声,以手背抵在唇上,道:“闭上眼。”柳山闻言闭上眼睛。 

  宗圣伸出玉白二指凝了一道文气,调动些许天地元气,一时间风扶云裹,云端积雪,只将旧桃山掩出一片苍茫。 

  宗圣分神护着小徒弟,以免他被风雪伤了,才道:“睁眼吧。” 

  是以,柳山睁开眼便见自己的恩师衣角翻飞,墨发披散地立在风雪中,那一双眸子中却将漫天飞雪暖成了一汪春水,不算十分宽阔的肩膀也能为自己挡住扑面而来的寒气。悠悠飏飏的雪粒覆在他的白衣上,溪云亦似万重,霜华也难遮其光华。 

  他竟有些呆了,直至宗圣细长匀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回神。 

  宗圣斟了杯热茶递给他:“莫不是受凉了?”柳山只敢喏喏接过茶,低头闷闷“嗯”了一声。 

  正当柳山数到落在靴上的第九粒雪时他注意到宗圣光着的双脚。 

  他猛地抬起头,眼眸中是宗圣从未见过的责怪之意。宗圣怔了一下,有些不解。他见到小徒弟快步跑到桃树下为他拾起那双精致的云靴,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为他穿上,他听到柳山的声音:“老师,地上凉,须把鞋穿上。” 

  宗圣想了一会,柳山软软的小脸上定然充斥着责怪又自责之色,脸上肯定涨红一片。宗圣忍着笑意,摸了摸柳山的发顶,道:“好。” 

  这下柳山连同耳朵也一并红了,只坐在宗圣身旁呆呆地看着茶水氤氲的水汽。 

  此时的宗圣还不是宗圣,是庆国最有望封圣的大儒。 

  他是身体强健的大儒,但他会疼,会冷,也会有人所拥有的一切念想和感受。 

  国君畏他重他,不敢揣测他的心意,他的儿女族人敬他爱他,却只将他当作端居云间的圣,不会多赋予他什么情感,因此他也乐于久居旧桃,不再深思自己的内心,只一心追求圣道。 

  他真像一尊天生的圣。 

  而现在,有一个懵懂干净的小子莽撞地闯上圣坛,心疼又责怪地为这尊圣穿上云屐,这尊圣也注定从圣洁而暗无天日的圣坛上迈步,心甘情愿地再一次踏入红尘。 

  只是圣人不知道,作为将他拉下圣坛体会人间冷暖的代价,那个孩子会用自己的血肉铺路,再次将他送回一尘不染的圣坛。 

  他低声问身边的小子:“你喜欢雪?” 

  柳山摇摇头。他不喜欢雪,一下雪便有不少乞丐饿死冻死,以往的冬日他也会藏一些茅草,虽然肮脏又不保暖,但至少让他有一点熬过风雪的希望。 

  后来他随恩师来到旧桃山,他便爱上了那绮丽得好似无边无际的桃花。 

  宗圣点头,也不再问什么,只捧着热茶和徒弟并坐着赏雪。 

  他有丝丝叹谓说不出口,只护着身旁的徒弟。 

  柳山也不语,只将恩师于落雪中衣袂翻飞的模样在心中绘了千百遍。 

  逝雪无声,岁月亦无言。 

  宗圣为探求圣道,带着柳山四处游历,又往繁华人世踏一遭。 

  他带着徒弟拨雪寻春,烧灯续昼;也观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亦坐闲亭观人间真真假假。 

  后来宗圣发现,若真想迈入亚圣之道便不可能有平静的生活了。 

  他是杂家人,杂家治国以精进圣道,他最快最稳的方法便是联蛮以抗妖。 

  此时千年不战条约时限将至,他作为半圣定然不可亲自出手。 

  他需要一个执道者,他要效仿半圣吕不韦“奇货可居”,以最弱势的景国为向上的梯,供他摘星。 

  毫无疑问,柳山是最好的选择——他感念自己的恩情且天赋不差,心志坚定。 

  但他竟未将柳山作为第一人选。 

  他告诉自己,他本来目的也是用他的弟子铺路的。 

  圣道一途无血亲。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可他下不了决心。 

  他想,即使他深谋远虑,以天下为棋局,以众生为棋子,但他的小徒弟已经成为他最不愿动用的棋子。 

  他将一切不舍都归于自己的舐犊之情,连同心中的复杂情绪。 

  直到那个已经与他差不多高的少年跪在地上,对他三叩九拜,谢他养育教导之恩,然后请辞去景国。 

  他说:“恩师大恩,徒弟无以为报,惟有亲身入世,为恩师圣道尽绵薄之力。” 

  许久后宗圣才听到自己说:“去吧。” 

  定是那雪太刺眼,他微闭眼想着,否则又会被风雪迷得眼酸。 

  少年转身将自己熬了几夜制成的雪白外袍披在他身上,张了张嘴,最后只交代了一句:“老师……天冷加衣。” 

  他回屋脱下白袍,转身向景国的方向去。 

  不带走一草一木,然一草一木皆相思。 

  从此,留下的是柳山,是他的小徒弟,离开的是以后的柳相,是他的执道者。 

  他身在旧桃心在凡尘,柳山则身在朝堂,心在旧桃。 

  他知道柳山迈出的每一步。 

  他也“看着”柳山前进,看他金榜题名,看他初入朝堂,看他羽翼渐丰,看他娇妻幼子。 

  看他头顶乌纱,持上书玉圭,眉间尚显稚嫩,不理殿上喧哗。 

  看他锦袍加身,挂着满脸笑,轻轻扶起客卿,忽视他人异样。 

  看他手持狼毫,抚乌黑长须,微斥儿女顽皮,耐心教导文章。 

  后来,他看着他坑害十万西北军,景国一片血色,惨淡无边。 

  分明是六月却下了一场雪,风霜清绝凌烈,柳山裹着华贵的大氅,只微微地笑。 

  他的笑发自真心,却疏离得好像自成一个世界。 

  他那么热切地看着这场雪,因为像极了多年前师尊与他共赏的那场。 

  只是这次,没有人会分神护着他了。 

  柳山换了一件更厚的鹤氅,重新走上那极高极冷的金銮殿。 

  他当为恩师之剑,斩尽万敌。 

  宗圣知道,什么都知道。 

  他也曾暗自希望自己的小徒弟会向他倾诉受的委屈。 

  但是没有,他只是一往无前,从不回头,只想铲除所有拦路者,为他开辟一条坦荡干净的路。 

  之后他看着自己的徒弟文胆蒙尘,看着他被万民唾弃却咬牙硬扛,不透一丝影响给他,看着他一日白头,重露锋芒,宦海沉浮。 

  他的徒弟拼了命不负这流年,只想与他共看一场风花雪月,不错过他登上圣坛的神光。 

  然而圣道一途艰难坎坷,纵使他权倾朝野,纵使他苦心孤诣,纵使他一人之下,他柳山依旧一无所有。 

  他只有一丝微光,明月不照,江海不渡,他只有如星辰般的恩师施舍的一粒暖。 

  于柳山而言,他是煌煌大日,是满天星辰,是檐上三寸雪,是人间惊鸿客。 

  是他昏无天日里的一束光,这束光误入了他的夜幕,也成了他的救赎。 

  当一个身陷泥沼的人见到一束光后,是无论如何不会让这束光离开的。 

  柳山也心甘情愿成为他的棋子,他甚至在想,自己何其有幸,成恩师走狗。 

  他自愿坠入更深的泥沼,染上一重又一重血污,最后还要拼尽全力洗净自己沾满血垢的双手踏着罪孽与白骨将这光捧高于头顶,虔诚又偏执地跪拜。 

  即便身死道陨也再所不惜。 

  柳山毫不各惜自身,也愿以己之身为宗圣的大业添砖加瓦,只盼他脚下的垫脚梯更牢固些。所有人骂他,讽他,想杀他,却又敬他。 

  他也不过是为了一个人。 

  柳山仍记得他坑害十万西北军时,他看着愤懑悲慨的群臣,眯了眯眸子,近乎癫狂道:“没有一个人可以和恩师相比。” 

  他掸血般拂了拂了长袖,无视殿上群臣的口诛笔伐和百官的腾腾杀气,只默默拭去唇角血迹。 

  柳山也记得自己对徒弟使用纵横术以致徒弟身死,管家问他与方运相争是对是错,他冷淡道:“无关对错,不过是为了自己得以存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随后将手中的纸钱全扔入火盆,火光映着他的华发,他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不必再烧,找地方埋了吧。” 

  而他阖眼的前一刻他又想起了一只手。 

  他吃力地笑了笑,望着旧桃方向。 

  恩师,学生尽力了。 

  他再也无力去追寻那束光,但他曾以血肉为恩师铺路,他知足了。 

  宗圣指尖微颤,手中的黑子转瞬被对面相同样貌的人击溃。 

  棋差一招。 

  他轻叹一声,两人合一。 

  他随手一挥在桃树下挖出一个土坑,亲手将自己的外袍和一件款式略旧的白衣一同埋入土中,在桃树下形成一个小土包。 

  那天宗圣开了一坛封了十几年的好酒。 

  两件白衣像多年前一同赏雪的师徒,桃树下的茅屋的建造者不在了,只有他留下的茅屋能为那个孑然一身的半圣挡一挡风雨,这一遮醉态。 

  雨依旧下着,宗圣睁开了眼,他依旧是一个人。 

  雨慢慢变大,冲刷着旧桃,他只是一梦一醒间,竟像是将十载光阴酿酒,微醺,又仿佛大醉了几载,不知今夕何夕。 

  却无人知他冷暖,忧他心忧,伴他看风花雪月,云淡风轻,亦无人怪他不知添衣,恐他受凉,续上一壶热茶,叹他孤郁,暂缓他周身寒凉。 

  无人忧我霜雪欺,无人为我觅云屐,无人赠我以白衣,无人共我踏云梯。 

  之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文胆,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圣道,他未能读完方圣赠的所有书。 

  宗圣收回所有化身,一分为二,跪于宁安战场上。 

  “人族,交给你了。”他笑得灿烂,一如半山桃花,然后慢慢低下头。 

  “一路走好。”方圣叹了一口气。 

  宗莫居一袭黑袍靠近月树,回望了一眼人界的方向,笑道:“原来如此,吾已得道。” 

  天地震动,频生的异象中是亚圣宗莫居。 

  他化为流光冲进月树中,直至神光消散烟雾浮空。他笑得轻松,如释重负。 

  北月树消失。 

  人族亚圣宗莫居,圣陨。 

  圣坛上的圣重回了云端,可以歇一歇了。 

  宗某,不负众望。 

  他是人族亚圣,不负人族。 

  只愿下一世,他可以走快一点。 

  不负人族,亦不负爱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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